G爱晒太阳

神仙潭里当条咸鱼。
这是我的孤独星球。

西安游记(二)

夜入华山记



我以为我会死在上面,可我活着回来了。

听起来或许夸张。当我到达山顶的时候,才觉得人类,或者说我这个黄种人亚种——浑身毛发短小稀疏,除了头上长得毛多一点——在冰冷的自然面前,是有多渺小。

我与我的三名同伴于零时半进山,走的是北峰山脚的始发站,玉泉院。

我不记得上一次走进这样静谧的山林是什么时候了,很久以前的某个晚上,我也像这样跟着我爸和我爸的同学一起去野山,一起搞自炊烧烤,我们沿溪搭烤架,摆木炭,穿肉串,涮鸡翅,狂欢过后,收拾回宿,我抬头望向苍穹,也是像这样的宁静。

真神奇啊。

真神奇啊。明明什么也看不到,天上只嵌着三三两两的星星,沿山脉一路,明灯照亮天梯,我视野里的这么点东西,看起来却像是一片宇宙,一处凡尘。本来人在宇宙中也是看不见什么的,人的肉眼在浩渺中是要坏死的,总之是真神奇啊。

也真冷啊。

我时不时回头,时不时抬头,看来看去只有那么点东西。山麓的台阶不高,爬的的时候觉着累,觉着陡,等到了半山腰,撞见了横在山腰上的千尺幢,百尺峡,才发现山脚的那些台阶稀疏平常。

然反正我们什么也看不到,就见着炫彩的路灯点亮看不到头的台阶,这些台阶短的不过数公分,脚板踩着易塌,抓着两旁的铁索三两下也就上去了。

好几次我落在了队伍的后面,初登时很快就出汗了,裤子粘嗒嗒的有些沉;走两段台阶也不委屈自己地歇了一下,带着许多干粮,面包三个,一瓶矿泉水和一个保温杯,自觉骄傲。让我感到恐怖的是掉队,听着前面的脚步声,望着身后空荡荡的台阶,脑子里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就一下浮现了,吓得我连连追上。真不消得那些独自夜爬的人是有怎样的胆量。

沿路有些山猫,确有灵性。估计是在这山上受天地日月的灵气熏陶久了,见了游人主动上前,一对小眼干巴巴地瞪着你,看见面包就扑闪一下,然好猫动眼不动爪,华山上的猫实在“君子猫”。山猫在我看来也不比家猫,确实可爱,四肢小腿子上天入地毫不费力,不知道它们吃什么,游人的面包是否还吃得上口。可惜的是上山时光想着储备干粮,只给了些面包碎屑,下山之后干粮吃了不到三分之一,水喝了几口,有些惋惜。

愈是向前,愈是向上,便愈是寒冷。向上个百米,温度本身就会降,湿气一上来,给人肉体上的打击就是加倍的。我把帽子紧了又紧,围巾也是紧了又紧,沿路的积雪愈见愈多,到了北峰(华山最矮峰,后面路也还长),矿泉水也冻住了一层,手一捏,啪嗒啪嗒,尽是冰碴子碎裂的声音。

到了山腰上,沿街的小店没有一家亮着灯火,酒店亮着也是无人看守的,黑魆魆一片,让人不想涉足。

当我们到了第一处比较高的山头,夜空就更见真切。“手可摘星辰”是李白的诗,也就李太白这样的谪仙人敢挥毫落笔写自己手摘星的诗韵了,现代天文学早就限制了我的想象,于我而言,那些万亿光年外的星星都是神仙的东西。但古人不觉天上的远近,李白不懂天文,遥远的星系的威力远不及狂野的自然,所以几百米的瀑布就是九千尺银河,现代人断然是写不出的。

但古人吟诵的“人生代代无穷己,江月年年望相似”却比任何都道出了这玄妙的真理。我所见之山与其所见之山是一处山,或许有千年物换星移,但某个时间同样的地点,也有人在这里对着同一处山脉,同一处霞光惊叹。历史大大小小的秘密我们都无从知道,只能靠一点稀薄的想象,撑起这处人间,让所见之山,所观之景,让切肤之痛,心头感动变得不仅仅是一份受罪。而这些,又是诸多后话了。

华山上一处处景点我们自然是看不到的,修葺一新的庙宇,奇形怪状的山石,那些浮华的东西都随着白日远去了,我们看见的是真正的山,或者说,丧失了视觉的我们靠着人类那点野性的直觉感受到的,是大山的呼吸。

去之前我爸说:“别人冻死了你有责任。”但是他真的想说的应该是:“你别冻死在上面了。”

等我到了山顶,那真的就是“与死亡背靠背地站在了一起”。我只感受到了两样东西,一样叫生,一样叫死。我动动自己的脚趾头,发现运动鞋只是一层布的时候感到了绝望,我怕自己的末端神经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坏死,我怕血管在我眯着眼的时候就跟杯子里的水一样结出了冰花。

我不知夏天多冷,东北多冷,但是这山是真他娘冷。

几个小时到了东峰近顶,犹豫着不想上去,怕山顶凉风直接把人吹成雕塑,要是千百年以后我这个不知名的爬山人也能像孟姜女一样被人铭记,或许也还有点价值?但是我实在不想看自己被冻成冰雕以后父母的表情。这是我与我自身的死站的最近的时候,我不想拿出手机,不想拿出食物,在那种环境下衣服都是冰的,渗着阴冷的寒,唯一真正抗寒的只有自己的脂肪和肌肉,感谢它们。你的心脏跳的比什么都快,浑身上下,四肢百骸泵入血液,让人感觉活着真好。

脑子里一遍遍又在过东西,看着山上的一条狗毛还算厚实也不需要穿衣服,想着自己的极限在哪里,我能站着多久不冻死,山上处处是禁烟火的标识,旁边吸烟大哥的烟头真想借来用用,我也想脚踩风火轮。

“红军不怕远征难,万水千山只等闲。五岭逶迤腾细浪……”小学时背的第一首长诗现在也还记着,如果是这样的冬天靠一双草鞋跋涉千山万水……长征的时候冻死了成千上万人,我可不想成为后继者;我也听说过由于遭遇雪崩,登山者被截肢的故事,我还年轻,我可不想被截肢。

待到6点50,才迈开了腿,走几步路上了观日台。观日台上一层一层的锁,聚集了不到百人,靠近了以后发现前方还有一座更高的山头。

时间异常异常漫长,也是被冻住了。能感觉到太阳一点点出来,我们所有人都在等地球一点的华山快快靠近晨线,地球转的太慢了。

我看到的太阳,是从前面一对孪生山头的夹缝中出来的,看着像一个蛋黄慢慢挤出来,一个浅黄白色的蛋黄,跳动着挤出来。不像生娃,说这话的人没生过娃。(一个爬过华山的知青跟我说的原话:“生娃一样,‘噗’地出来。”)

已经比我前年去泰山看到的一片白雾中出现的黄雾好多了。

要是有情侣在这里激吻,这是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,但我环顾四周,好像没有。

当初生的太阳暴露出大片大片山脊原来的样子,我看到了我们老祖宗水墨画背后的东西。


拍的照片多少能反映出看到的景色,写的文字多少能给自己留下一点足以珍藏的痕迹,但什么都换不了一次这样的经历。人脑本身就像一个磁盘一样储存着名叫人生的东西,很多我会一直写,我从高一开始写的手记前几日在火车上被我刨坟一样刨了出来,相当于我去挖了自己的墓,觉得有意思,以后还想给自己修更多的墓,这些墓都搭在一起,再出一本书,也是不错的愿望。书名也想想,就叫“我的墓集”。

反正就是个自恋的人,没跑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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