G爱晒太阳

神仙潭里当条咸鱼。
这是我的孤独星球。

西安游记一

副标题:

它寂静着,俨然真正的古刹

我赶早到了西安,住的酒店毗邻回民街。早闻回民街大名,既然来了,又天时地利人和,回民街便自然成了第一站。

我是来到西安之后才知道有一座近1300年历史的清真寺的。它的大门连同它的存在一起,与身处的闹市格格不入。

左右手边各有一块碑,右手题“清真寺”,左手的一块碑——正如许多其他景区一样——蜻蜓点水般的给我这个初来乍到的游人介绍了一段该寺的历史。于是我知道了该寺在明代永乐年间翻修,其中有一段佳话,该寺的主持在郑和下西洋的时候通过了翻译选拔,给郑和做了翻译。这令我感到一些意外,我只知道《明朝那些事儿》书里的郑和下西洋,在这里偶拾一些零碎的历史,非常有意思。

它不像清真寺,保留下来的建筑完完全全是中国风格。入口处的石门上的云纹,水纹,石门飞檐上的龙纹——有谁能相信这是一个清真寺?清真寺顶应该是圆的,花纹应当是单一而不是多样的;清真寺不应该修的像苏州园林,像北京故宫,然而它确确实实建在了这里。

它带给我的惊喜,远胜于故宫。

我战战兢兢,不敢进门。如果我踏进了这扇门,这将是我第一次出入宗教场所。我刻意地把围巾盘在了头顶上,为了让我看起来像一个尊重穆斯林文化的人。

大门比我想象的重,木漆脱落,又旧又破,我终究踏进了这里,是这个早晨,这个景点唯一的游人。然后我看到了,我不知道故宫如果没有游人会不会看起来比它更美。我想我看见的一些东西,应当和明人看见的,大部是重合的,除了脱落的彩漆。

我所看见的耸立的石壁,和明人应当是一样的,除了那些岁月的风化让这石壁显得不再光彩如新,可这文字,一刀刀切进去的文字,在数百年后的今日,在我眼中,如它初生一般气势恢弘。石壁上的文字刻的极整,每一笔都刻出了笔的抑扬,收放,原文增补如下:题《增修清真寺记》

赐进士第嘉议大夫巡抚山东地方都察院右副督御史尧我曹兰撰。赐进士第嘉议大夫巡抚山东地方都察院右副督御史平田管楫篆。赐进士第承直郎礼科给事中奉团营石谷王准书。

夫几国家,创制建设未有无所为而为者也。立学校以明伦,置法司以弼教,沿边镇戍以防不虞。至于寺院垂象阴道人以从善者未尝弗之重焉。故汉唐宋元崇尚增修,未之巳也。逮我太祖高皇帝开天建极,率土归,心正纲常敦风化尽伦尽制,无往不淑。视寺院有益,于治道者亦因之而弗易也。长安新兴里清真寺天方余裔,肇于唐初,盛于大元,皇庆年间以迄于今,数有馀祀,风教如新,稽其大要,以清心寡欲,树风真教,随时修省,无恶于志,兹建寺之由焉。但归教益众,隘不能容,掌教马鹏郎老马文等鸠材增修。廉隅飞惊,虚堂生白,昭其清也;(?)楼巍峨,迥出尘裳,昭其洁也;重门朱户,渊穆静深,昭其严也;碑亭联耦,昭其由也。伻一乡之人,长幼卑尊,睹斯寺焉,勃然而善心自生;入斯门焉,翼然而率履不越;登斯堂焉,肃然而检身不及于兹。存其心,养其性,事大而不为者率以明德,惟馨而已。类于吾儒慎独思诚之道,粤古在昔于穆清庙,温恭朝夕,对越在天之遗意也。由是人皆洗心齐戒,尚德尚行,彛伦攸叙。以及冠婚丧吊,周急扶危,胥此基焉。罔敢匪彛败度者以化,源有池克配彼天而已。翊赞皇风,清穆政教无事镂榜悬法振铎警众,自然张维紏枉,咸纳轨物,猗欤休哉。创建重修,巳有祀,详复营增埋,益裨治化。乡老马孟和捐赀,勒铭用纪岁月云。大明嘉靖二十四年岁在乙巳季春吉旦立。

说实在话,内心没有一点震撼,一点感动几乎于我是不可能的事。从1546年起(或许花了月余将其书的文字镌刻于石上),吹了五百年的风,淋了五百年的雨,仰望了五百年的星辰变换,明朝覆,清朝灭;民国起,民国败;中华古迹都给炸的一塌糊涂的时候,它还在这里;大兴土木年代历史文物都给玩崩了的时候,它还残留在这里。

不仅仅是它。

这里的一屋一梁,塌败的不堪入目。残留的书记与赤印,泛黄,染尽了岁月的尘埃。屋里渗进的水令墙纸发黑,但是墨迹留在上面,字也都还读的出来。

我渐渐感受到,这是一座博物馆,这是一台时光机,溯回唐明,延续至今,它所承载的,是当时造就它的匠人们的生命。

谁说人死后一无所有?

那天我也对别人这样说道:人类之所以为人类,比起肉体,更多的是过往的堆积。一针一线,一砖一木的堆积。

“等天地于微臣,化古今为一刻”,横匾:“无始无终”。

彼古,我今。彼之逝去,如同曾经逝去的无数的我一样,只是在历史的数轴上,站的离现在更远些。

偶见偶读这石墙的文字,在昼起之时,晨光之中,四下无人,惟闻鸟鸣,见苍木。竟然鼻子一酸,仿佛一阵声音透过文字,历史的彼端一人打着灯火,幽幽地照见了我们的文明,我们中国人的人生哲学。不是鬼神,没有上帝,世界回到盘古之前,或者这样的世界,不存在也不需要盘古。这样的世界,没有空间,天地成尘;这样的世界,没有时间,古今一瞬。我们的古人远比我们想象的聪明,他们分明看见了我们,他们知道无数的后览者将会排着队等待他们的横空出世的作品,在未来的一瞬瞥见它,由此窥见他们自身的影子。

接过这样的文明之火,在我心中,远比西洋的一本精装书厚重的多。

它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,告知我智慧,启明我道路,比防弹玻璃里的文物鲜活,鲜活许多。

也许这才是考古真正的乐趣所在,你探索,你发现,你踏遍大江南北,并不是为了陈列的死物,只是想拾掇前人留下的星星璀璨。

我遇见了这里看守的大爷,我认他是馆长。

“多拍些照片回去,给我们宣传宣传。”

我憨笑:“拍了拍了”,心里却发紧,现今保留的如此作古之物那还能见的?若是四海游人纷至沓来,不多时就能踏破这门槛,扰乱这宁静。游人一多,名气一响,想保留这样的本色怕只能成为念想。我也不知自己是作何打算,显然我欢喜这宁静,欢喜得不得了。寺中留存的民国牌匾,笔力也是十分筋道,我猜作者本人也是像我一样,冒冒失失闯入了一片欢喜的天地吧。

我终是走了,告别了大爷,一如同我一样的万千前人。

2019.1.14 写于长安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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